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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在短视频平台 TikTok 上，健康类谣言层出不穷、屡禁不止，许多人甚至为了快速涨粉，还会故意散播各种错误信息。这篇文章来自编译，作者在文中介绍了 TikTok 平台上“谣言满天飞”的乱象，以及一群专业人士凭着一己之力本着“小洞不补，大洞吃苦”的精神全力辟谣的故事。同时，作者还针对辟谣方式展开了深入探讨。
图片来源：Shira Inbar
“我敢打赌，在你认识的女孩中，至少有一个人每天都在服用类固醇。”一名年轻男子在一条 TikTok 短视频的开头说道。
他对着镜头，继续爆料听起来并不真实的内容：“如今，有三分之一的女孩都在服用避孕药，不管你信不信，避孕药实际上是一种类似于塑身类固醇洛龙（nandrolone）的药物。”
然后，屏幕上又出现了一张新的面孔。画面右下方的这位身穿白色实验室服的男子是一位生活在澳大利亚的执业药剂师兼医学生，他的名字叫穆斯塔法·达希尔（Mustafa Dhahir），他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专业辟谣者。
在视频中，他切掉了前一名男子的谎言视频，并评论道，“散布谣言的人会利用部分事实来传播谣言，这是辟谣过程中最令人生气的事情之一。”
随后，达希尔在视频中介绍了什么是类固醇，然后引述那名男子在视频中宣称的口服避孕药会导致性诱惑出现变化等多种症状的说法，详细解释了其并不准确的原因。“这个家伙只是在吓唬人。”达希尔说。他还提到，避孕方法其实有很多，每种方法的副作用也各不相同。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医生、医疗专业人士和学者都纷纷站了出来，通过“拼接”视频的方式（即先插入原视频，然后再把自己的辟谣视频剪辑进去）来揭露 TikTok 上各种健康类谣言。达希尔就是其中之一。虽然 TikTok 等社交媒体平台已经开发出了标记疫苗谣言的系统，但其他大量可疑的健康类内容却往往不在这一审查范围内，除非有像达希尔这样拥有真正医学背景知识的个人用户站出来辟谣。
“谣言会对医疗决策和个人健康产生直接影响。”达希尔说。疫情暴发初期，他就开始在 TikTok 上辟谣，随后，他的辟谣视频获得了 950 万个赞。他辟过的谣言还包括，避孕会使女性不孕、只有“天然”药物才可靠，以及自闭症可能与服用泰诺有关。
辟谣这项工作经常让人精疲力尽。从数量上来说，不具备专业背景的造谣网红远远多于辟谣专家，许多专家还因为全力辟谣而频繁遭到其他用户的骚扰。
持有营养研究硕士学位的艾德里斯·马哈尔（Idrees Mughal）是一名英国医生，他在 TikTok 上的账户名为 @dr_idz，该账号已经有上百万粉丝。他表示，“每出现一个讲究真凭实据的流量博主，就会出现五六十个具有相当流量并传播谣言的博主。”
在他的 TikTok 视频中，他揭穿了一些流行饮食法背后的真相、驳斥了未经证实的食物成分“致癌”的说法，以及某些蔬菜含有害的“有毒”化学物质等谣言。总之，平台上的谣言泛滥成灾，马哈尔还提到，每天都有 100 到 200 个用户提到他，要求他出来辟谣。“人们开始在平台上关注真正讲科学、讲究真凭实据的博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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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科学的沃土
谣言问题几乎存在于所有大型社交媒体平台，但 TikTok 的音频功能可以让谣言更具生命力。总部位于伦敦、研究网络错误信息和极端主义的战略对话研究所（Institute for Strategic Dialogue）在 2021 年发布的一篇博客文章中写道，许多简短的错误信息都通过剪辑和保存，再以“声音”的形式传播开来，其传播方式像是病毒式连环信息的传播一样。即便一条视频被删除后，原始音频通常还是会出现在其他用户的作品中，他们通过这些音频又可以制作出更多新的作品。
TikTok 制定了标记这类内容的政策，包括在新冠疫苗相关视频内容中插入横幅信息，但根据战略对话研究所针对 6000 多个与疫苗相关的视频展开的一项研究，有 58% 的视频都缺少横幅信息。
就打击健康类错误信息而言，由于内容不实的信息数量太多，所有社交媒体平台都面临着艰巨的任务。TikTok 在一份声明中写道：“我们正在对传播错误信息的内容和账户积极采取措施，同时也在通过我们的新冠信息中心推广与疫苗相关的权威内容。”
当被问及 TikTok 是否正在处理泛滥的健康类错误信息时，该公司表示，其平台不仅会删除违反平台政策的内容，而且“还在与更可信的博主展开合作，以此提升公共健康相关话题的权威性。”
阿比·理查兹（Abbie Richards）是加速主义研究联盟（Accelerationism research Consortium）的一名研究人员，该组织主要目标是研究和应对极端主义的威胁。理查兹的研究范围也包括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
他表示，TikTok 的视频形式也有助于各种阴谋论的传播。博主直接对着镜头说话，就好像在和粉丝视频通话一样。“相比于纯文本而言，视频会让人感觉更加真实。”理查兹说。因此，视频内容就相对会更加可信。YouTube 也是一个视频网站，而且比 TikTok 规模大很多，也有音频功能，但它却不一定能制造出同样的亲近感。
蒂莫西·考尔菲尔德（Timothy Caulfield）同样也在研究社交媒体上的错误信息，他是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University of Alberta）研究健康法律与政策的国家级首席科学家。他表示，有关研究表明，一段强有说服力的个人轶事、证言或叙述可能会瘫痪人们的科学思考能力。再加上富有创意的视觉呈现效果，“这就变成了一种可以快速传播错误信息的强有力手段。”他说。
伪科学博主在推广个人账号过程中，巧妙地利用了社交媒体平台固有的传播速度，同时结合了个人策略。许多人都通过制造震惊和恐惧的方式，使得有关健康谣言更具紧急性与可靠性。马哈尔曾针对一条视频辟过谣，该视频声称，许多人不知道肠道中存在可能导致慢性疾病的寄生虫，对此，解决办法就是购买“寄生虫清除包”。
还有一个词叫“洗科学”（science-washing），辟谣者通常都用这个词来描述伪科学博主如何使用听起来很科学的言语去讨论健康问题，并精心挑选有关科研结果来支撑其错误观点，或者引用看似相关但实际上毫无关联的研究。
在 TikTok 的美容圈子里，有一位名叫米歇尔·黄（Michelle Wong）的化妆品化学家，她是“松饼美容科学实验室”（Lab Muffin beauty Science）的运营者。她有自己的官方博客，同时也在许多社交媒体平台注册了同名账户。她通过运营的这些渠道，为大家讲解护肤品和化妆品背后的科学，并以此开创了打击错误信息的新事业。
她经常遇到一些断章取义的博主，他们有时候甚至还会把“外用”和“内服”混为一谈。这两者具有非常明显的区别，毕竟，消费者不会把润肤霜吃进嘴里。她还看到，许多伪科学博主用他们没有完全掌握或根本不理解的白皮书来支撑危言耸听的错误言论。“引用白皮书这一点就很有说服力，很少有人会去查证这些博主引用的每一篇论文。”她说。
在互联网上，许多用户都缺乏科学素养。正式基于这个原因，流行病学家、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Chicago）教授卡特琳·华莱士（Katrine Wallace）也开始在 TikTok 上揭露有关错误信息。
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初，她注意到，许多用户甚至在争论新冠病毒是否真实存在。自那以后，她驳斥了许多视频中的错误信息。有的视频声称接种新冠疫苗会使人在六个月内死亡，有的则宣称在医用外科口罩中发现了微小的蠕虫或寄生虫。华莱士在一次采访中表示，类似错误信息每隔六个月就会重新出现，“人们对此似乎着了魔。”她说。
辟谣者主要回应的内容都是一些具有煽动性质的激进言论。主要是因为令人感到惊讶的内容或极端言论才会引起用户关注，而应用系统的算法也会向用户推荐具有高参与度的视频内容。同理，专门辟谣的视频，例如达希尔针对口服避孕药发布的辟谣视频，往往也可以获得比简单的解释视频更高的浏览量。“越具有戏剧性的内容才会越受人关注。”华莱士说。
在辟谣时，辟谣者也会尽量表现出对其他博主的尊重。马哈尔称，他不会在平台上侮辱或攻击散布错误信息的博主，而是把重点放在解决健康问题上。华莱士则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她说，她首先会私信原作者，或者直接在原视频下方评论，解释为什么这条视频有问题，并敦促他们删掉这条视频，或者对错误信息作公开说明。“如果他们屏蔽我或删除我的评论，”她说，“我就会说，‘好吧，那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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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即将耗尽？
辟谣是件很费时间的事情。对此，每天都可能要花几个小时来编写脚本、拍摄和剪辑，更不用提参与控评等必须面对的问题了——有时候，由于用户会在评论区发表各种言论，其中也容易滋生各种错误信息。
为了获得用户关注，每条视频不仅要做到科普严谨，而且还必须有趣，通过细致且巧妙的方式处理这些话题。最重要的是，要在 15 秒内吸引用户的注意力。
在米歇尔·黄还是一名全职科学教育工作者时，她每周都要抽出近 30 个小时制作有关内容，从而在她的博客和所有注册平台上发布。“这导致我几乎没有个人生活。”她回忆说。她还提到，那段时间，她还和伴侣分手了，部分原因就在于她在内容创作方面投入了大量时间，而疏忽了两人的亲密关系。
更糟糕的是，辟谣往往很难带来收入。为了避免利益冲突，许多辟谣者都会拒绝接受赞助。不过，米歇尔·黄敢于接受赞助，但和其他与品牌合作的人一样，她也会认真筛选，从不与那些使用欺骗性营销手段或自称有灵丹妙药的客户合作。
“在保持以事实与科学为基础的前提下，完全可以与品牌展开合作。”她说。她也坦诚道，“从某种角度来说，与品牌合作也很有必要，因为辟谣实在占用了我太多的时间。”
米歇尔·黄在 2019 年辞去了本职工作，全身心投入到松饼美容科学实验室的运营中，但她有时每周仍会工作 70 个小时。“科学必然会比错误信息耗费更多的时间，我必须要保证研究的充分性。”她说。
一旦辟谣者获得了粉丝群体，随之而来的账号维护工作也会使人精疲力竭。和大多数网红一样，他们必须通过“内卷”的方式让自己脱颖而出。
奥斯汀·蒋（Austin Chiang）是一名肠胃病医生，他在 TikTok 上拥有 50 多万粉丝。他表示，如果发布的视频内容反响低于预期，他们就会自责。“有时候，我们会反思，是不是因为文案不够优秀，或者是不是视频内容质量不佳？”他说。
然而，华莱士却表示，最让人精疲力竭的还是骚扰问题。有评论者一再辱骂她，当她发布支持接种疫苗的内容时，许多用户就会指责她是“大型制药公司的托儿”。“我每天都要拉黑许多账号。”华莱士说。年初的时候，她的大学邮箱还收到了威胁和性暴力邮件，校警还因此介入并展开了调查。
对于医疗行业人士来说，骚扰还可能会导致职业危害，或者让他们产生对这方面的顾虑。研究互联网宣传的错误信息专家、斯坦福互联网观察站（Stanford Internet Observatory）技术研究经理蕾妮·迪雷斯塔（Renée DiResta）称，“许多辟谣者所在机构并不希望他们吸引大量负面关注。”医生就应该去治疗患者，科学家就应该好好做科研，并将有关科研成果交给同行去评议。至于在 TikTok 上去创作内容，几乎没有人会认为这是某种本职工作。
在某些用户发现了达希尔的药店地址，并散布关于其职业和个人生活的谣言后，他就考虑过要退出 TikTok。他还需要当面跟悉尼大学（University of Sydney）医学院院长解释为什么学校会收到投诉。达希尔说，他觉得学校是支持他的，但他也担心校方的态度会很快生变。“只要走错一步，我可能就会被辞退，学校也可能会开除我。”他说，“我必须确保自己不犯错。”
马哈尔说，他的一些同事表示，他们不愿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创作教育内容，从而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医疗人员在为社会公众创作内容方面并不会获得太多保护。”他说。许多博主均表示，他们担心自己会失去行医执照或专业协会会员资格。在私人诊所工作的医生还担心在点评网站 Yelp 上出现大量针对他们的差评。
迪雷斯塔则认为，健康专家在社交媒体上与公众互动至关重要，但在得到有关机构更有力的支持之前，她也在犹豫要不要建议他们这么做。“他们必须知道这种行为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后果，而这也是关键问题所在。”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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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谣的尽头：虽然存在不同声音，但有效解决方案却不少
随着越来越多的辟谣者进入精疲力竭的状态，以及有关伪科学层出不穷、屡禁不止，研究人员表示，他们需要更多数据来确定哪种策略对打击错误信息最有效。有人说，TikTok 应该在个性化内容推荐页面上推荐循证健康类内容，这样就不会被系统推送的类似错误信息视频所淹没。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迫切希望平台人为地拔高有关健康专家的身份。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ational Health Service）外科医生卡兰·拉吉（Karan Raj）认为，自上而下的推广宣传可能会蚕食用户的信任。他在 TikTok 上发布了许多辟谣视频，并收获了 480 万粉丝。在他驳斥的谣言中，有的称憋气会导致阑尾炎，有的则称验孕棒中的干燥剂是一种紧急避孕药。
“用户在平台上想看的内容应该是他们真正喜欢的内容。”拉吉说。他坚信，平台上的所有视频都应该通过“实力”而获得流量。“如果我的视频出现在推荐页面，那一定是因为其他用户都喜欢我的视频。”他说。
理查兹指出，即便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发布的视频获得了数百万浏览量，也不一定能说明其视频内容会对用户起到帮助作用。他指出，能不能起到帮助作用并不是由一种因素来决定的，其中还涉及到用户参与度、观看时间和分享数量等多个参数。
还有一些研究人员则建议，TikTok 应该与健康类组织展开合作，为那些能够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解释复杂健康问题的专家提供认证。战略对话研究所另一位研究虚假信息的分析师夏兰·奥康纳（Ciaran O’Connor）建议，TikTok 应该推出“认证专家徽章”，以此向公众证实其权威身份。
然而，许多错误信息专家和博主都认为，辟谣并推广科学信息的责任也不应该完全落在平台身上。他们希望，相关机构和卫生部门也应该进一步为有关头部博主提供支持。他们还希望能够出台更有力的举措来支持相关博主，具体包括经济型报酬、心理健康资源，或在骚扰问题方面为他们提供协助。
理查兹称：“对于所有在平台上致力于发布高质量科学信息的专家来说，如果我们想让他们能够持续创作内容，那就需要建立不依赖于这些平台的基础设施。”她还提到，现在，“许多人把在平台辟谣当作一种像慈善工作一样的业余爱好。”
尽管面对种种困难，许多辟谣者的努力还是有所回报。华莱士收到许多粉丝来信称，他们在看了她的辟谣视频后都主动接种了疫苗。奥斯汀·蒋也收到了许多粉丝的来信，称他们已经去做了原本可能不够重视的体检项目。另外，达希尔的粉丝有时也会私信他表示感谢。
“他们会说，‘非常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或者，‘是你鼓舞了我。’”达希尔说。“看到这些消息后，我会觉得，‘这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译者：俊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