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数字游牧民应该在哪里生活?

2023-01-03 16:08:08 0 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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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低廉的生活成本、快速的上网速度、适合冲浪的海滩,还有值得上传到 Instagram 去的美景——对于数字游牧民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而当地人则希望,外来人口的到来能给本地带来繁荣。可惜的是,这两点都没有兑现。文章来自编译。

从远处看,蓬塔杜索尔(Ponta do Sol)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明信片一样紧凑,风景如画。小镇的中心有一个小型的环形交叉路口、一个加油站、一个小型购物中心,以及一群建筑,很朴实,顶部是赤陶瓦屋顶。后面,是香蕉、棕榈树和松树组成的绿色山坡,像涟漪一般呈扇形展开,群山之间点缀着一座座房屋。然后,所有这一切又被陡峭的悬崖所环绕,悬崖的岩壁上有许多小瀑布潺潺流下,到处都是拥有数百年历史的灌溉渠,令这里充满了亚热带风情。 2020 年 9 月,当冈萨诺·霍尔(Gonçalo Hall)第一次开车经过这个地方时,他脑海中浮现的一句话是:“这是什么地方?!”

蓬塔杜索尔位于马德拉岛南部海岸。马德拉岛是同名的葡萄牙群岛的主岛。霍尔小时候曾经去过马德拉岛一次,但印象中它没有那么美丽,那么狂野。但现在,他正在“用数字游民的眼光”看待这个地方。他这次回来是为了帮助在马德拉的地区首府丰沙尔举办一场关于远程办公的会议。当他长途驾车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找到了本地的经济部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躺在数字游牧之地睡大觉?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好好利用?

35 岁的霍尔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生性快活,喜欢用“生活是美好的”或“快乐,赚上百万”等标签口头禅说话。他在里斯本最豪华的拉帕区长大,不过现在和他的妻子卡塔琳娜(Catarina)在蓬塔杜索尔有一套公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抱怨说,里斯本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熔炉。长期以来,霍尔一直梦想要找到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他可以穿着人字拖和短裤上班,而不是像家里的银行家那样穿着西装打领带的生活方式。 2019 年初,这对夫妇搬到巴厘岛待了两个月,霍尔在那里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远程办公合同,其中包括为一家叫做 Remote-how 的公司提供的营销工作,并在此过程中积累了大量人脉。然后他们又去了泰国、马来西亚、越南,之后又重返巴厘岛,在每个地方都要带上一两个月,然后再返回欧洲。

回到里斯本,在经历了不到一年的数字游牧生活后,霍尔开始组织关于远程办公和数字游牧的会议,并自称是这两个方面的专家。当他来到马德拉岛时,这里低廉的生活成本、快速的上网速度、适合冲浪的海滩,还有值得上传到 Instagram 去的美景让他着迷——而这些都是数字游牧营销的支柱。这里田园牧歌式的节奏还让他认识到了其他一些东西。就在他来到这个群岛之前,他还在西班牙农村参观过一个小型的游牧项目,那里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地方很迷人,与他迄今为止所体验过的繁华都市中心相比,那里更亲切。

一些既有的数字游牧热点,如泰国清迈或巴厘岛仓古,其实都是泡沫,有钱的外国人与绝大多数白人聚集的咖啡店、联合办公空间以及其他一些生意,都是为了迎合他们的需求而打造的。霍尔认为,如果他在马德拉小镇为数字游牧民建造一个目的地,情况就会有所不同。流动的远程办公者可以像当地人一样生活,与当地人一起生活:他们可以住在同一个社区,在同一个餐馆吃饭,并在“社区经理”协调的聚会中一起交流。霍尔决定向马德拉政府推销他的想法。

推销并不难。由于 Covid-19 旅行禁令禁止来自欧洲申根区以外的游客,这座群岛的旅游业一落千丈,于是霍尔把数字游牧民当作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葡萄牙的城市中心已经挤满了远程办公人员,但距离里斯本不到两小时航程的马德拉岛仍然不为人知。霍尔告诉地方官员,高收入的专业人士可以把资金投入到当地企业。而为了欢迎他们,只需要提供诱人的基础设施以及现成的网络让他们登陆即可。霍尔承诺,如果他建好了这些,他们就会来。

于是他们安排与马德拉地区主席米格尔·阿尔伯克基(Miguel Albuquerque)进行了一次会面,阿尔伯克基后来回忆道:“两三杯啤酒下肚之后,交易就敲定了。”本地区的企业孵化器StartUp Madeira 负责管理该项目,他们聘请了霍尔来当领导,人口 4300 的蓬塔杜索尔沿海堂区被选中作实验点,这个实验看起来既有点像搞旅游业,又有点像展示未来工作的样子,还有点像选择性移民——更像是对当地紧张的住房市场的测试。这个项目或许是葡萄牙大陆热切欢迎外国远程办公人士的必然延续,这本身就是他们在立法上对数字游牧友好,满足其需求的私营企业进行全球扩张的一部分。这在某种程度上又有点讽刺:虽然疫情一方面关上了很多人的大门,但一方面又制造了向其他一些人敞开大门的经济激励。

当这个数字游牧村(Digital Nomad Village)项目于 2021 年 2 月正式启动时,首批居民并不多。其包括波兰软件开发者卡米尔·科科特(Kamil Kokot);他的妹妹;还有两个租房的德国人,是他们通过 Slack 安排的;以及霍尔本人。当时当地晚上 7 点就要宵禁,但因为疫情被禁足数月之后,这些新来的很高兴能够来到新地方,认识新的人。到了春天,这个村的人口已经膨胀到 50 人,科科特觉得自己已经交到了一群关系密切的朋友。 5 月份,他们给他举办了一场惊喜生日派对,然后在之后的几周里又一起临时庆祝了圣诞节、万圣节和新年前夜。在一个温暖的春夜,他们在宵禁前夕在海滩上燃放烟花,碰起香槟,而蓬塔杜索尔的居民则在家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狂欢。六月底,一群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去亚速尔群岛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然后就分开了。其中一些人,比如科科特,在第二年冬天又回来了。他告诉我,马德拉是他能想象的在波兰以外第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

摄影:凯尔·杰弗斯

到我 2022 年 2 月拜访这里时,该试点项目已经实施了一年。估计有 200 名国际远程办公人士在蓬塔杜索尔堂区等地的出租屋落脚。至少还有 1000 人抢购了岛上其他地方的房间、公寓和别墅——在某些情况下,这些因为蓬塔杜索尔已经没地可住或者价格过高。很多人来到这里协同办公或参加瑜伽课、研讨会以及其他数字游牧村日程表上的活动。

户外工作区的海景令人叹为观止,但就算是在阴凉处,也常常因为太亮而看不清屏幕。

联合办公空间附近有家餐厅,那里每周都要举行一次“社区午餐” 。我加入的那天,约有 30 多名远程办公人士聚集在 Steak & Sun 这里,餐厅的厨房工作人员刚刚学会了为他们的新客户制作素食菜肴。在 一篇Slack 帖子上提交? ,一份带有香煎鳕鱼、非酒精饮料以及浓缩咖啡的9 欧元订单即下订成功。坐在我桌旁的是霍尔和他的妻子,一位来自立陶宛的艺术管理员,一位来自英国的初创公司联合创始人,几位来自德国的软件开发人员,还有一位来自苏格兰的。

梅丽莎·卡布拉尔(Melissa Cabral)与若奥·卡布拉尔(João Cabral) 兄妹俩来自旁边小镇卡列塔,两人走近这群人并用英语自我介绍。梅丽莎说:“我们是本地人,可以让我们加入你们吗?”坐在我身边的人热情地“嗯”了一声,示意他们赶紧坐下来。当兄妹俩就座后,霍尔宣布他们是第一批参加社区午餐的当地人。卡布拉尔兄妹俩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卡布拉尔兄妹均从事市场营销工作,而且也都是在远程办公。那天早上,当霍尔告诉他们午餐的事时,两人已经参观过联合办公空间。梅丽莎一开始的态度有点踌躇。她说:“当你看到‘数字游牧民’这几个字时,你会想,‘这不适合我们。’”后来我采访过的其他几位当地人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但她也是马德拉岛上的一名远程办公人士,与一群创业者以及有国际联系的人建立关系说不定对自己会有用,所以她决定前来。 梅丽莎向在座的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与当地人建立联系重要吗?”霍尔迅速而坚定地回答说,是的,绝对的。他说,那将是这个项目的下一阶段。他提出,到目前为止, 疫情导致这一切变得不可能。

兄妹俩后来告诉我,自己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午餐后,一群好奇的旅行者围住了他们,提问题,发出晚餐邀请,鼓励他们用共享办公空间,并坚持要两人回来。兄妹俩说会的。尽管如此,梅丽莎说,如果她和她哥是第一批加入的当地人的话,那么显然“有些事情进展得不是太顺利。”

当然,数字游牧村不是真正的村庄。这是一种营销宣传,是虚拟的基础设施,可促进国际远程办公人士的互动,要叠加并依赖于实际的、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蓬塔杜索尔村。数字游牧村最接近实体结构的是免费的联合办公空间,这是向约翰多斯帕索斯文化中心租借的一块地方,这个中心算是镇上为数不多的现代建筑之一了。在楼下,当地人会聚在一起看电影放映、排练舞蹈,举办图片展。在楼上,外国的远程办公人士会聚在院子里,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参加 Zoom 会议。在我访问的过程中,我注意到里面的桌子总是最先被占掉:室外工作区的海景令人惊叹,但即便在阴凉处,也常常因为光线太亮而看不到屏幕。

我在村里遇到的人很少有能接受“数字游牧民”的。那些靠它赚钱的人最热衷于给它贴上这个标签。按照他们的定义,数字游民是自由职业者、创业者,他们探索世界,不受公司办公室、长期公寓租赁以及购车款的束缚,他们会在一个地方停留数周或数月或更长时间——只要时间不会长到需要纳税。在葡萄牙,数字游牧民、外国远程办公人士、外籍人士、移民与打工度假者之间的界限往往模糊不清:葡萄牙官员并不掩饰他们希望将这群特定的流浪者变成定居者的愿望。

到目前为止,每年有多少流动的远程办公人士来到葡萄牙?他们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停留多长时间?是如何生活的?甚至他们对葡萄牙更广泛的经济或社会生活做出了什么可衡量的影响或贡献?该国政府几乎没有什么依据来猜测这些。 StartUp Madeira 在数字游牧村实验启动后开始编制自己的统计数据。按照统计,到目前为止已有 8000 多名远程办公人士到过该群岛——但这仍然只是一个估计,而且可能低估了。这些数字完全是基于通过StartUp Madeira 网站注册的人数统计出来的。

蓬塔杜索尔被当作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来兜售,一边却导致了世世代代称之为家的人们的流离失所。

马德拉群岛Slack是虚拟维度的游牧村,这里时而尴尬、沉闷。时而混乱。职业为教练的游牧民会定期提供呼吸练习、身体练习等各种练习与静修冥想的圈子与付费讲习班。在这里我看到了到森林拍摄模特的摄影徒步旅行工作室、到山上开设融摄影与治疗为一体的课程,还有以 NFT 为主题的女性联谊静修会的广告。每周都有一份新的传单介绍Purple Friday的 DJ 阵容,这是一个在悬崖边的酒店举行的热闹派对,他们单独为国际和当地客人保留了邀请名单。 (科科特告诉我:“马德拉是我第一个产生派对社交疲劳症的地方。”)

在社区午餐会后,这位苏格兰人给全部的 6000 多名 Slack 用户发了一张便条,问谁准备去喝杯咖啡。项目实施一年后,为数不多的固定帖子已经过时,给文档或集体记忆本应消失的地方留下了空白。最近上面又发布了一个常见问题解答,但在头一年半的时间里,同样的问题已经一再被发布过:有人知道哪里有房间出租吗?有去丰沙尔的巴士吗?在哪里可以租车?如何在联合办公空间预订办公桌?有什么素食推荐吗?我怎样才能找到公寓?嘿,有人知道是否有去丰沙尔的巴士吗?

摄影:凯尔·杰弗斯

几位蓬塔杜索尔的临时居民告诉我,他们曾期待数字游民村能给小镇社区带来好处,但在他们到达之后,当地人才发现这帮外来的与本地人有意义的互动很少,这让他们感到失望。他们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与与当地人建立联系:通过名字认识咖啡馆和餐馆的工作人员、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在小狗收容所做志愿者、学习葡萄牙语、参加皮卡足球比赛等。一些人考虑长期在马德拉定居。还有部分人发起了与马德拉社会企业家的聚会。但这些都是异类。

尽管霍尔意图明显,但数字游牧村的设计、以流动为核心的生活方式,以及如此快地引进了这么多人的后果,使得“社区”的许诺难以兑现。 StartUp Madeira 的项目宣传视频把蓬塔杜索尔包装成为一个你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一种肤浅的归属感,不需要任何承诺,也没有任何负担或历史——但与此同时,却导致了世世代代称之为家的人们的流离失所。在这个故事里,客人不欠主人任何东西。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15 世纪,当葡萄牙人首次登陆马德拉海岸时,岛上还无人居住,森林茂密,一幅生机勃勃的样子。征服者并没有根据他们看到的生长在那里的东西来给它命名:树木(árvores)、绿色(verde)、树林(bosque)、森林(floresta)、丛林(selva),而是用这些树木被夷为平地后可能成为的商品:木头、原木以及木材来命名:在葡萄牙语,它们都叫马德拉。正如传说那样,他们用大火来清理土地,供人定居,种植经济作物农业,熊熊大火连续烧了七年才熄灭。

蓬塔杜索尔的许多居民仍在务农;从最早的定居点开始,这里就开始种植甘蔗,但现在香蕉种植占主导地位。平均而言,这里的人比岛上其他地方的人更穷,而这个岛本身也比欧洲西南部最贫穷的国家葡萄牙的其他地方更穷。在我访问期间,我仔细浏览了约翰多斯帕索斯文化中心的一个展览,上面展示了新国家政体(Estado Novo)长达四十年的统治期间拍摄的照片:泥泞的道路,赤脚的农民,茅草屋,赤贫。1975 年,当马德拉殖民地终于赢得自治时,该群岛 60% 的人口都是文盲。

从那以后的几十年里,马德拉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旅游业。蓬塔杜索尔大部分可预订床位都位于一个名为“Alojamento Local”的私人住宅内,与当地人寻求的长租相比,这种租赁类型受到了不一样的监管,而且利润成倍增加。霍尔表示,他希望该地区能提供 100 张床位专门租给数字游民,他和他的商业伙伴戴夫·威廉姆斯(Dave Williams)正试图激励业主——其中包括越来越多在这里投资房地产的外国人——能够加入进来。

威廉姆斯在StartUp Lisbon 的帮助下创办了NomadX ,原先是做中期住宿服务的,现在开始与Airbnb的竞争对手Flatio合作。我参加过霍尔与威廉姆斯共同举办的面向潜在房东的Flatio信息会,霍尔在会上大谈这些中期租户的理想人口特征:年轻、高薪、健康且充满活力。为了说明他的观点,他哄骗丰沙尔的社区经理表演立卧撑。 蓬塔杜索尔现在拥有岛上密度最高的Alojamento Local 住宅区,近年来供应已经增加了两倍,远程办公人士的强烈需求正在促使居民将现有的出租和旅游物业重新分配给这个市场,要不就是多建一些。

哪怕是在城里随便逛逛,我也能看到到处都在施工。在一条被外国人戏称为游牧街(Nomad Street)的陡峭险路上,一个建筑工地的标语牌上挂着它的最终形式:由全玻璃和锐角组成的Platinum Villas VIII。在依山而建的花园里,我驻足下来与正在工作的当地人聊天。他放下了一直扛在肩上的香蕉树,告诉我他刚结束了工地的活。他给一位有钱的美国人干活,这位美国人下令将他家旁边的水果种植园夷为平地,好给为新的出租公寓腾出空间。这个人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他并不是直接毁掉那些树木,而是设法移植到自己的土地上重新种植。

马德拉居民支付的房租占工资的比例是全葡萄牙最高的。

当地政府代表向我保证,被数字游牧村吸引来的这群流动的年轻人是有价值的,并且欢迎更多人来到该地区。但当我和蓬塔杜索尔堂区委员会主席João Campanário交谈是,他告诉我说他一个人都没见过。在他办公室对面的街道上设立联合办公空间之前,甚至霍尔都没过来做过自我介绍。不过,他说,“我们还是希望他们能留在这里。”

蓬塔杜索尔议会主席CéliaPessegueiro将疫情期间数字游牧民的到来说成是“阴天里的一缕阳光”。当接到安静了几个月之后,当看到年轻人背着背包、穿着凉鞋跑到这个小村庄到处游荡时,还是会给人一丝喜悦的。

霍尔称赞地区主席阿尔伯克基是一位“像首席执行官一样思考”的政治家——别人眼里空荡荡的建筑在他眼里却是投资机会。霍尔形容他与Pessegueiro的关系很好,但坦言自己对她缺乏类似想法感到失望。尽管他几乎没有在任何级别的规划中与市政府和堂区政府接触过,但他觉得自己没有获得支持。 (比方说,他曾要求Pessegueiro在海滩旁安装一些健身器材。她对这个要求似乎很惊讶,并解释说“没地方装”。)

当我向Pessegueiro提起这件事时,她停了一下,经过斟酌后她说: “这个地方已经为接待游客和新居民做好了准备。我希望他们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并能与本地人相处得很好。我不希望这里的人有被排斥的感觉。”

住房是排斥感受最强烈的领域之一。 过去一年,蓬塔杜索尔的房价上涨了 30%,而马德拉的出租屋存量同期则大约下降了 42%。这里待出租的房产近三分之二价格超过 1000 欧元,而该地区的月最低工资仅为 723 欧元。在丰沙尔,租金甚至更高:这座小城市在放假压力上仅次于里斯本。而马德拉居民支付的房租占工资的比例则是全葡萄牙最高的。

马德拉的公益住房密度也是葡萄牙最高的,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 仍有5000 个家庭在排队等房,地区政府的反应是宣布建造更实惠的住房。丰沙尔的反对派政治家埃德加·席尔瓦(Edgar Silva)哀叹,这座城市工人阶级的心正在被摧残。在当地一家新闻媒体上,他抨击了自己所谓的“不正当的社会隔离机制”,因为价格不受约束的上涨正在将越来越多的当地人推向外围。

Pessegueiro最近拜访了一趟里斯本,她的目的是观察其最具标志性的街区是如何清空居民的——此举也清空葡萄牙首都历史中心的鲜活记忆。为了保护她所在城镇的特色,她指定了一个植根于社区的解决方案:支持家庭翻新旧房产、修复废弃房屋、在继承的土地上建造房屋。她告诉我:“住房保障问题是让人留下来的根本,这样他们才不会有被迫离开家园的感受。这就是平衡。”

摄影:凯尔·杰弗斯

里斯本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案例,通过它可以看出向全世界(至少是有钱、对签证要求宽松的地区)发出全面邀请会带来什么——这既可能像是令人振奋的成功,又可以是一场灾难,是什么要取决于你衡量的是什么。继 2008 年毁灭性的经济崩溃导致 40% 的千禧一代失业后,葡萄牙政府推出了两项吸引外国投资的措施:2009 年的非常住居民(NHR)税收计划以及2012 年的黄金签证(Golden Visa)计划。葡萄牙在欧洲属于工资最低,工作时间最长,所得税最高的国家之列。平均月薪为 1500 欧元的当地人有三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于纳税,而如果你年薪超过 75000 欧元的话,税率最高可达 48%。相比之下,符合 NHR 计划资格的外国居民在 10 年内只需缴纳 20% 的统一税。与此同时,他们则把黄金签证计划当作一个创造就业机会的手段,外国人只需投资25万欧元以上即可快速入籍。去年的一项审计发现,在过去九年签发的所有签证当中,有超过 90% 都是为了购买房地产。

过去一年,里斯本赢得了全球第三最不适合个人财务之城的殊荣。

今年,投资额出现了增长,在里斯本、波尔图以及葡萄牙沿海地区购买黄金签证住宅房地产已经开始受到限制。不过,自治的马德拉岛则没有这样的限制。马德拉也有自己吸引外国投资的税收计划, 5% 的企业税率尤其具有竞争力。欧盟委员会的多项调查发现,马德拉的减税措施违反了欧盟规定,非法令企业受益,但对马德拉人却没有明显贡献,马德拉人的失业率在该国仍处于最高水平。这些公司声称在岛上创造了许多工作岗位,但那些岗位要么位于该地区之外,要么完全位于欧盟之外,甚至是捏造的。

葡萄牙还试图通过积极的旅游计划来吸引外国消费。 2022 年是该国有史以来旅游业收入最高的一年。今年夏天,首都标志性的28 路电车已经完全没法作为公共交通工具来使用,原因是渴望到Instagram发张照片的游客排起了长队。虽然政府认为旅游业有助于减少失业,但现实情况是,这些以服务为导向的新工作大部分都非常不稳定。

旅游业的繁荣和猖獗的房地产投机在葡萄牙首都引发了一场持续的驱逐危机,租户受到的都是些东拼西凑的法律保护。在经历了 2014 年至 2016 年期间每天有超过 5 户人家被驱逐的浪潮之后,国家租赁服务台(National Rental Desk)在 2022 年报告称,驱逐人数再次上升,过去一年增长了 36%。一些激进组织表示,包括业主对老年租户的恐吓,对非正规住房夷平这些有据可查的非法驱逐也不少,令危机的范围变得更大。在圣玛利亚堂区(Santa Maria Maior),历史悠久的阿尔法玛与莫拉里街区所在地,有61% 的房屋已被注册为 AL 财产——这意味着大部分曾经是家庭住宅的居民已被清空了。今年早些时候,里斯本市议会冻结了新的 AL 许可证,并且在一项特别裁决中,该国最高法院对住宅建筑中短期出租的行为也进行了限制。尽管如此,房地产投机仍继续给当地造成巨大破坏。在过去的一年里,里斯本赢得了一个不太光彩的荣誉,它赢得了全球第三大财务上最不适宜居住城市的称号,仅次于伦敦,略高于另一个陷入困境的数字游牧热点城市,墨西哥城。

住房权利团体Habita的成员安东尼奥·戈里(Antonio Gori)告诉我说:“有朋友告诉我,‘里斯本遭遇了一场完美风暴’。但这不是风暴。这是政治决策的结果。”

在过去七年的时间里,葡萄牙前旅游国务秘书、现劳工、团结和社会保障部长安娜·门德斯·戈迪尼奥(Ana Mendes Godinho)一直致力于将临时和长期居留的外国远程办公人士吸引到葡萄牙。戈迪尼奥告诉我说,2016 年,大型年度科技会议 Web Summit 迁至里斯本“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她在葡萄牙内陆设立了数十个联合办公空间,并将一项起初只面向本国国民开放的财政激励计划扩大化,鼓励任何国籍的远程办公人士搬迁到该地区。在去年的Web Summit上,她承诺将亲自回复感兴趣的远程办公人士的电子邮件,在 2022 年峰会召开前几周,她的政府宣布了一项被广泛成为数字游牧签证的新签证。 (签证可续签五年,与获得公民资格所需的时间相同。)戈迪尼奥告诉我:“我们认为现在的时机很完美,对于数字游民来说,选择到葡萄牙生活的条件也很完美。”

支持外国远程办公人士过来的人有一种常见说法,即葡萄牙需要人。他们指出农村社区的人口稀少,而经济危机导致人才流失,使得当时葡萄牙历史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千禧一代成群结队地离开了这个国家。在这两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去寻找工作;他们认为,远程办公可以解决所有这些问题。霍尔将他的人口恢复计划描述成一个“漏斗”:首先吸引数字游民,然后再吸引那些愿意买房定居的人。 The Nomad List 的所有者 Pieter Levels 是最早致力于建设游牧中心的网站之一,最近他们在葡萄牙推出了一项针对远程工作者的居留咨询业务。他在宣传中描绘了一个“迫切需要外国人到那里生活、工作和消费以恢复健康”的国家,然后继续列出你不会在那里花钱的各种方式:收入、加密货币、股息、财富通通不收税。

StartUp Madeira 声称,流动的远程办公人士作为整体每月可向该地区注入 150 万欧元。与此同时,移民去年为该国的社会保障基金贡献了 13 亿欧元。但是,还是有很多外国出生的员工——尤其是来自巴西、佛得角、安哥拉、尼泊尔、孟加拉国和委内瑞拉的员工——并没有受到同样的欢迎。从遭遇歧视和种族主义,到国民警卫队被指控用酷刑、人口贩运,究竟谁受欢迎谁不受欢迎再明显不过了。正如Uber和Airbnb通过将自己标榜为“共享经济”的创新者来绕过监管一样,围绕“数字游牧民”的私营部门与公共部门的炒作很容易成为支持移民等级制度的掩护。

几乎与我交谈过的每个马德拉人都对远程办公的访客和定居者在这里突然流行起来的情况有话要说。但是马德拉很小。葡萄牙长期独裁统治的不安记忆仍然挥之不去。另外,每个人似乎都认识为政府或旅游业工作的人。大多数人都要求我不要公开他们的评论,哪怕是无伤大雅的评论,也不要公开,或者不要透露他们的身份:抽烟休息的老师对外国人愿意给一家新开的数字游牧酒店支付近 1700 欧元的租金不愿表态;一位农民指出附近山上的各种外国出租物业;年轻医生喜欢新到来者带来的活力,却感叹一切来得太快;丰沙尔的一位女士则嘲笑这帮人挤爆了 Tinder,为他们赢得了“生殖游牧民”的绰号。

蓬塔杜索尔附近一个小镇的一位居民抱怨道:“人们直截了当地说他们只想租给数字游牧民。这也许是这个项目最糟糕的事情。”另一位讲到了自己的一位美国朋友,她因每年都会发生野火而逃离加利福尼亚,并以 800 欧元的价格在蓬塔杜索尔的山上租了一套乡村公寓——据她估计,现在的租金要比比几年前贵了两到三倍。 她说:“这帮人当中有很多都在逃避某些事情——逃离气候变化、逃离房地产投机、逃离英国脱欧。”虽然她的岛屿是他们的避难所,但她哀叹年轻的马德拉人却无处可逃——逃到委内瑞拉不行,英国不行,葡萄牙大陆当然也不行。

社会学家 Beverly Yuen Thompson 将这些四处游荡的远程工作者说成是“数字煤矿中的金丝雀”。尽管自由、休闲和只有良好氛围是数字游牧的品牌形象,在 Madeira Slack 频道上不允许讨论任何政治问题。Thompson称这种生活方式因不确定性、不平等以及被政府和职场同时抛弃而得到了巩固。她指出,数字游牧民的“护照和资源都很强,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哪怕像在别人的土地上一样过得那么舒适。”

摄影:凯尔·杰弗斯

对于一个如此大高调宣称自己致力于提高生活质量的行业来说,数字游牧领域的全球领导者未能考虑到东道主社区的损失这一事实令人震惊。就好像这些生活社区除了作为背景所扮演的抽象角色以外就没什么用了。是木材,不是树木。今年 4 月,社交媒体上流传的一段视频显示, 50 名警察手持警棍在比托(里斯本东部一个迅速高档化的堂区)的街道上,抓捕并殴打一群抗议大规模驱逐的妇女和儿童。几周后,位于里斯本最新“独角兽工厂”的滨水区大型创意中心Beato举办了一场黑客马拉松,主题是寻找解决首都住房危机的创新解决方案。最后获胜的答案是:区块链。

今年早些时候,当我与葡萄牙数字游牧热潮的部分架构师——霍尔、 StartUp Madeira 首席执行官卡洛斯·苏亚雷斯·洛佩斯(Carlos Soares Lopes)、部长戈迪尼奥以及旅游局局长 Luís Araújo——交谈时,他们要么不愿承认这对长期居民的影响,要么将住房看作是单独的问题,要么则指出集体居住是解决方案。然而,随着危害加剧,公众的批评已经不容忽视。今年秋天,葡萄牙媒体记录了令人痛心的学生住房短缺问题,一连串报道称,本科生被迫辍学或睡在茶水间里,因为长期以来可供他们使用的房间80%都被出租出去了。今年 11 月,时任葡萄牙旅游国务秘书丽塔·马克斯(Rita Marques)承认,“我们一直是自己成功的受害者,对于数字游民和旅游业也是如此。”

戈迪尼奥说:‘我想说,500 年前,葡萄牙通过航海发现了世界。而现在,我们在这个数字世界中被发现了。’

霍尔承认当地人目前正遭受部分 “短期痛苦”,但坚持认为回报是值得的。在马德拉推出数字游牧村不久,他开始向葡萄牙其他地方的政府推销这种模式,然后是佛得角,最近又去了巴西。他从威廉姆斯手里买下了NomadX这个品牌,作为他迅速扩张的项目名册的保护伞,今年夏天,他与妻子和朋友一起发起了一个非营利组织:葡萄牙数字游牧民协会(Digital Nomads Association Portugal)。协会立即选举他成为主席。他相信他可以用自己的模式“修复”这些地方的问题;佛得角的问题可能需要 10 年时间来解决,巴西则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

在蓬塔杜索尔,梅丽莎·卡布拉尔后来的确又去了数字游牧村。在那顿集体午餐的几周后,她接到了StartUp Madeira 的电话,后者向她提供一份临时兼职社区经理的合同。她也因此成为第一位受雇的马德兰人,负责帮助新来者适应当地、组织活动并促进蓬塔杜索尔的日常运作。今年 7 月,当她开始工作时,五个月前那顿午餐上热情接待她的人里面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卡布拉尔联系了她在岛上的当地朋友和联系人,邀请他们参加活动并使用免费的联合办公空间,但很快发现他们当中很多人根本就不感兴趣。就连她哥哥都拒绝她去共享办公空间看看的提议,虽说她每天都很愉快地开门营业——但其实自己更喜欢在家工作。她想,或许正是因为“数字游民四海为家并不是家”,所以联合办公空间和持续不断的活动才会吸引他们。过去几个月,她在与蓬塔杜索尔的国际游客紧密合作时感到精力充沛,但她对将更多当地人引入数字游牧村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她告诉我:“他们的生活方式不一样。”

我想起了 Pessegueiro 向我分享过的一个关于村里某个公共花园的故事。花园的植物原先是从温室买回来的,由于不适应当地条件,这些植物很快就枯萎了。但后来,她告诉我,“人们把自己花园的植物拿过来给我们种。”结果花园从此就繁花似锦了。就像小镇一样, Pessegueiro 强调,它不能光是为了给游客看,为了给游客拍张好看的照片而准备。

我在蓬塔杜索尔度过的最后一个下午是在一场活动中结束的,我参加了一场在 Slack 上组织的徒步旅行,沿着 Levada do Moinho 行走,这是该地区最古老的灌溉渠之一。我们攀爬游牧街,穿过被郁郁葱葱的花园围绕、色彩鲜艳的房屋,然后在山顶上见到了一座粉红色的大建筑,并在它的阴影下短暂停留。在这里,佛兰芒糖业大亨若奥·埃斯梅拉多(João Esmeraldo)有一座庞大的、利润丰厚的甘蔗种植园。

葡萄牙政客经常将这个国家目前的受欢迎程度与其过去的辉煌相提并论。令人失望的是,他们呈现的历史版本与残酷的现实是脱节的,他们清空了历史可让我们吸取的任何教训。马德拉经济部长鲁伊·米格尔·巴雷托(Rui Miguel Barreto)在今年早些时候的一次演讲中说:“就像 15 世纪一样,马德拉可以成为全球商业发展的门户和平台。”当我们在 Zoom 上交谈时,戈迪尼奥称其为“又一次发现”,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一丝讽刺意味。 她继续说道:“我想说, 500 年前,葡萄牙通过航海发现了世界。而现在,别人在这个数字世界中发现了我们。”

马德拉岛殖民地在 15 世纪经历了全球最壮观的经济作物繁荣,但几十年后却发生了史诗般的崩溃,因为糖业经济崩溃,因为助长这种贪婪扩张的森林砍伐。环境历史学家杰森·W·摩尔(Jason W. Moore)指出,这个资本主义试点项目从一开始就是国际化的。来自葡萄牙大陆的定居者搬运木材、种植甘蔗,而从加那利群岛和非洲海岸贩运来的奴隶则承担了修建山腰灌溉渠的危险工作,来自佛兰德斯和热那亚的银行家和商人则负责产品流通、创造利润。这包括若昂·埃斯梅拉多的挚友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在群岛期间,他从制糖业转向了海上探险。

马德拉岛是早期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岛屿种植园经济的试验场,这个地方被一些学者称为是全球种族资本主义的发源地。但在我的拜访过程中,我并没有看到这种历史上爆炸性作用的任何外在痕迹。即便在丰沙尔,在兼作哥伦布纪念碑的制糖博物馆里,我也没有发现“被奴役”、“奴隶”、“奴隶制”或“剥削”等词被独立使用过。几分钟开外的距离,在港口那里,哥伦布的圣玛丽亚号船的复制品会带领游客沿着南部海岸进行每日两次的游览。运营的旅游公司承诺,只需 35 欧元,你就可以确切感受到这位伟大的发现者探索世界新角落时的感觉。

译者:bo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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